【原创-马升红专栏】大爨悲歌
2018/5/18 16:48:52   点击：1584

大爨悲歌

文/马升红

The Winding PathKevin Kern - The Winding Path

 

一

 

语音失散，椿木失传；羽毛褪尽，凤凰

会是怎样的苍绝？你独立山林，证明

大木之形。右手为命，左手为运，

你练习射术，自称

伟大的猎人。

 

需要，需要一尊像，满脸温情

不等你走近，按照艺术的方式，

把城堡之门打开，在丧钟

敲响之前。案卷翻开，

第卅百廿七页：“许子以釜甑爨，

以铁耕乎？”

 

黄道吉日，解读自己的身世，

伊人如水。珠江源头，猴啼沸沸；

南盘江岸，桃花突艳；御风化蝶，

刺痛美学。晋冠；唐绡；宋绫，

马踏飞燕，秋叶潺潺。在山与泉

之间，目送鸿雁，

手执琴弦。废墟之上，瓦砾之下

数据流失。

 

未及犹豫，你看见黄蜂，拿出

毒针，刺伤敏感妃子的腰肢，梁府城堡，顷刻

坍塌。躯体舒展，灵魂打开，

你暴露于空旷，瘦骨嶙峋，愁眉

淹没笑靥。赤足的寒士，踏过冰河，

铁马远行。

 

零拾香藕，从生命的原汁澄清，

与水晶对称，化成

镜中之石。然后，点亮青灯，

半张瓦片，以汉歌入史，秦腔造册。

在郡宁，在同乐，仰望天相，俯察

山川与河流。茱萸，悬于手掌，

化育成泥。虫禽啾啾，蛙声连连，

天相耿耿。

 

香炉，唱经的僧人，从严寒

走到暖春。云朵之下，莲花之顶，

隐喻成海。梁州大坝，

紫之水；溪之水；龙之水；

迹之水；传之水，汪延柏道：

“铸金钟全五显能，

奏宝塔陈筹挟歼。”你笔尖

蘸墨，写下：“陆良，夏属梁州外境，

故元陆梁州，取夏属梁州之义。”

 

火与水，在时代的建筑里，

构筑成相同的结构。招魂，以人民

的名义。烧掉纸马车，烧掉纸庙宇，

烧掉纸亭台、纸楼榭，火烧火燎，

痛楚过后，一轮明月由遥远的天际

向你翩翩走来。

 

冰峰澄明，万物清净。文化中药：

以甘草入药，以枸杞入药，以松针入药，

以地榆入药，以按叶入药，以苦参入药，

以女贞入药；拌于黄牛肝，拌于乳猪踢，

拌于黑羊肚，拌于红狗肺，以元、明、清

三代状元考卷，打磨成灰，

为引。

 

神意，触及幽冥；神意，触及天宫

蒙混顿开，拒绝，拒绝风；拒绝，

拒绝雨；拒绝，拒绝圣人；拒绝，

拒绝标准；拒绝，拒绝秉烛夜游；

拒绝，拒绝逝者如斯。终南山顶，

你大声高呼：

珠江江水起兮，碧澜清清，扬帆远兮！

南盘江水逝兮，乱石滚滚，掩枯骨兮！

 

 

 

二

 

荣耀终归令你迷惑。你在颤抖的记忆里，

握住铁矛，铁斧，铁凿，环首铁刀，

它们沉默，静寂摧毁了

时间的干嚎；

 

还有陶块、陶碗，铜鼓、铜铃，

它们悲哀，它们怜悯，隐藏多年的黑暗

和潮湿，在失语中度日如年；还有

陶鼎：至高无上的“鼎”，在灰暗的命里，

淹没历史的耳鼻喉，苍凉成光。

 

寒光微微，直抵苍穹。樊子曰：“邑落相望，

牛马被野。”你贫穷的自由，你富足的高贵，

在历史的预言里，小成天空，然后

洞彻虚无；小成大地，然后，筑成

纯洁的恐惧。你单瘦的美丽，

走向忧伤。

 

莲，幻影澄清，羽翎倒插；石碑，铭文，

包裹咒语与云块。神的福址，在

放射的金属物之间，光照黎明，

沉默不语，阴影，镀成

卑贱的石头。抵达冰川，抵达河流，

抵达山脉，抵达桑园。颤粟的星空，

囚禁了牛羊、马匹和猪狗，

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火光，铁血，在金属的液体上，彼消

此长。大慈，大悲，谁去充当布道者？

于无欲中求得甘甜，求得德行，求得

转世。在永生的祭台上，你褪毛去皮

剖腹尝胆，以天狼之眼，仔细辨认

犁铧，网坠，印模，石锛，纺轮；还有

锥，针，镞，钵，壶，罐，斧，盆。

 

你口念：“西爨，白蛮也；

东爨，乌蛮也。”你摸索黎明和太阳，

刻意修筑自己的宫殿，或者

打造一个自己的天堂；你秉烛平和的

灯盏，眺望宽恕与祈祷，终于

从坚硬的骨骸低部，发出

铁的坚韧。

 

标本，轻盈的蝴蝶；中庸，

雅正成隐喻，譬如舞蹈：盘舞，鼓舞，

巾舞，踏鞠舞，器械舞；譬如画：

石画，砖画，壁画，陶画，漆画，铜镜之画，

铜器之画，瓦当之画，木板之画，骨器之画；

譬如狩猎：步猎，骑猎，车猎，弋射，弩射；

譬如驯兽，或者戏兽：驯马，驯象，驯虎，驯猿，

或者戏鹿，斗鸡，弄蛇，兽与兽斗；譬如杂技：戏车，

飞剑，弄丸，弄瓶，弄壶，耍坛，冲狭，

俳优，倒立滚球，鱼龙曼衍，象人之戏。

 

承认吧，承认风与雨，承认日与月，

承认水与土；承认仲春与谷雨，承认

白露与霜寒；承认盛开与凋零，承认

延伸与柔软，承认透彻与完满，承认

虚无与完满，承认劳碌与收割，承认

流失与哭泣……万物明亮，春回大地

风吹无疆。

 

你跪拜天地，奏明身份，放行仆人，消除

心腹之忧。一月，乾：群山孤寂；

二月，震：大地萌动；三月，坤：春季上升；

四月，离：时空蒸腾……

 

青苔，靠近命运，你过往遗忘之铁，握在颤抖

的记忆里；躺在温暖的凄凉里，柔软铺展，

万灵喧沸。南盘江枯竭兮；杜公河枯竭兮；

马雄山枯竭兮，终南山枯竭兮；凤凰山

枯竭兮；牛栏江枯竭兮！

 

滥觞之海，苍蓬之树，

磅礴之火，收起辞令，你看见

黑、黄、蓝、靛、紫，压住一部

青铜史：战国，珠街八塔之台，

青铜鎏金双牛踏蛇；剑鞘，

饕餮之纹。序曰：“明世泰启正统福延

清雍耀鼎隆庆恒传”；再序曰：

“举威振宇高洁孝廉成磊忠惠德欣宏轩”。

 

瓜瓞绵延，源源流长；牌坊，楹柱，

楹联：“咫尺辨阴晴，足见

人情真冷暖；滇黔原唇齿，

省界何须太分明。”在梁州大角之寺，有“木鱼，

相传云，鱼昼夜常醒，

刻木像形击之，所以警昏情也。”

绕莲，你敲打木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三

 

说不清，道不明。我蜗居的牛头山，

止于黑夜，黑载着思想的匕首，深深

浅浅的黑。山猫出现，趁着月色

拼命的媾和，成诗为画。

 

这是我多年来

熟悉的景象，把悲悯置于凶心。推倒

重来，静默，乱伦和卖淫。姑且不说

石的柔软，水的坚硬；谎言靠近真相

生活接近真实。

 

我从期待中醒来，菩萨

的热泪滞于冰冷。夜阑人静，说不清

道不明。设想发一封加急邮件，名字

和地址不详

 

设想建造一座宫殿，灰与骨

的接吻，以及木与火的碰撞声，抵达

遥远的彼岸，没有结束，险象环生

听之任之。

 

没有出处的山洪，顿时暴涨

呼笔扶纸，客籍镜头——在五百年之后

让云南陆良大地，怀抱清凉，高山凌峻

草长莺飞，云朵低舞。

 

这个世界，在收起

薄翼之前，把最后一丝温情倾洒人间

我保持沉默，绕过几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绕过几阵伶仃秋雨、冰凉秋霜

 

绕过

几点清风明月、旧梦新痕，然后彻底

隐忍，倒挂起肝和胃，胆和脾。生活

十分简单，不事浮华。

 

我看你

青春的时光，如何翩迁；垂暮

之年，四方扬名，多少诗句，站在历史的

记忆中？——说不清，道不明

 

 

四

 

先于乌云，抵达墓地，尸骸，

如何辨认；先于闪电，惠承大地，

蒹葭，如何拨开；先于雷鸣，

遨行苍穹，庙堂，如何浮沉？

生命的坚硬，退回

泥土的柔软。黑土对峙黑土，

龙脉，峥嵘几许？

 

血，鲜红之血，淹没

世界的明媚。骨骸的颤粟，

在干裂的嘴唇上，支起黑暗

的旧房子，归于白昼，

归于寥落。群鹰喧沸，

狼蛰伏，挤兑，撕咬，

吞噬，漆黑的孤独，

泥沙俱下。 

 

星辰倾尽蓝凌，光芒，遭遇

屠夫之手。善良的釜手，

满含泪水，用尽

剩余的力气，砍下春天

的头颅。温润

的预言，在上帝遗忘的粮仓里，调羹

成历史的盛宴。你自言自语

——世界是一个女人，

也有月经。

 

沉默之语，极度过剩；余烬，

尚在燃烧，上下翻飞，

左右纷扬，集聚成冰，

成火。在瘦削中，忧伤；隐喻，

是最好的赞颂。星辰复活，

透过白色的窗棂，

幻景成雪。疼痛是泪水的疼痛，

芬芳的忧伤，如何回答

——时代之黑，时代之暗。

 

遥想，遥想铁的坚韧，

玉的光洁。律典枯涩，茫然褪失，

众魂凄惶。黄金，少于柔情；

智慧，少于悲伤；幸福，少于疼痛；

尊严，少于耻辱；喜悦，少于恐惧；

笑靥，少于愁眉；诗篇，少于哀鸣。

这些纠缠不清的时代之核，作别

大地的肖像。

 

大风起兮，昆仑依旧。攥紧,

攥紧凉州之土，攥紧丹凤之土，

攥紧濮僚之土，攥紧陇堤之土，

攥紧榕峰之土，攥紧越州之土，

攥紧铜濑之土，攥紧益州之土，

以躬耕之姿，役灵兽，邀诸神，

点精化血，还以原貌。严冬飞逝，

春花复荣。

 

你整理衣冠，荡起疯狂之桨，

横渡激流的浮华。在河之彼岸，

打开反叛的密码，怀抱一片

蓝色的海水。越过秩序的栏栅，

历史在继续。世俗的盐粒，

归于尘埃，向着恒远。生命，

在强悍中渺小；死亡，在安宁中

伟大。

 

天宫，是怎样的景象？结庐人境，

广厦华屋，燕巢云霞。良辰，

和美景，在静寂中

绵绵延伸。温暖，贴着温暖；

柔情，连着柔情。麦穗金黄，

水稻青青，你看见餐桌上，

唯一的深邃，在明亮中

缓缓苏醒。歌唱，在上帝的指尖上，

不能缺席；抒情，在语言的臂挽里，

不能缺席。

作者简介：马升红，云南陆良人，生于1981年8月。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潮》 《芳草》《滇池》《边疆文学》《纯诗》《野风》《 淠 水 文 学 》等发表作品。著有《丽江在左，陆良在右》 《往事与随想：一个纳西人的生活、记忆》《牯牛山下》等。

栏目主持：阮王春

值班编辑：刘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