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年来了,年的脚步又到了。

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回忆起童年,似乎都跟吃有关。春天玩场少,初夏摘马桑果(桑葚),秋天偷柿花,实在谗得没辙了,就多约几个小伙伴到秧田埂、河边找鸭蛋,烧芋头,能高兴好几天。

文化生活方面,除几本看烦了翻烂的小画书外,留给童年的记忆就是过年了。小时候的年,生活虽然艰苦,但那一段穿新衣、吃大肉、弹珠珠、丢钱(一种博艺)、放炮仗、打磨秋、打翻秋、跐悠悠(荡秋千)的开心日子刻骨铭心。

说的是小时候快乐的事,却越写越悲伤。故乡其实早已经不是这样子的了,所有的叙述,不过存在于回忆中。我们,其实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就像唱戏的哼个不停,叹个不休……

送春贴

陆良过去还有送春贴的习俗。旧历新年将至,“送春贴”的人拖一竹篙、背一条口袋,手里拿一大叠木板印刷的财神像、灶神像、利市就入乡挨户的走动。“送”春贴实际上是卖,或者一碗米交换。还拿着木刻的漆着黑漆的牛,叫“春牛”。到某家门口,让小孩摸,送春贴的人奉承说:“摸摸角(guo),读大学(xio);摸摸头,一代比一代侯;摸摸腰,一辈比一辈高” ……“侯”字是古语,“侯门”指显贵人家;方言为“富有”之意思。

春贴,就是巴掌大的一张桃红或大红色的纸片,印上当年的历书二十四节气及时间,刻上几马驮谷、几牛耕田、几龙治水,牛耕田等图像。民间自古几龙治水,根据每年正月第一个地支“辰”日在第几日决定。比如在正月初六,就叫“六龙治水”,依此类推。有“龙多不下雨”、“龙(蛇)多事拗,人多事靠”的谚语。龙越少,地越涝,雨越多,会发洪水。龙越多,雨越少,地越旱。几牛耕田根据每年正月第一个地支“丑”日在第几日就决定为几牛,依此类推,耕田的牛越多,生产力越充沛;耕田的牛越少,生产力越匮乏。谚云:“牛多好耕田”。几马驮谷同样类推,驮谷的马越多,谷子越丰收;驮谷的马越少,谷子越歉收。春贴用面糊粘贴在锅洞(灶台)边或火笼边的墙上。

“送春贴”是劝农重视农耕,送去祝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春天节气书。

今天来说,春贴被日历代替。

焐白酒

焐酒,也叫煮酒。焐酒是是古法酿造。

腊月,到街上买酒药(酒曲)。甜白酒煮鸡蛋或汤圆,是闻着吃着都香的。不知是多少年的传统了。

我还大致记得其做法:先将糯米或大米蒸熟,趁热放入捣碎了的酒药,放在瓦盆内盖紧,装入谷箩,空隙间加瘪谷等物,盖上麻布袋和蓑衣,放在火笼(火塘)旁边。这样,十来天不到,经过火塘的余温,白酒就成了。这就是焐酒!

甜白酒香甜诱人,有酒味。小时候喝多掉,晕乎乎感觉是美美的。

欻粑粑

欻碓嘴粑粑是一种年节到来风俗。鄙乡习惯把饵块叫做粑粑,老年人还是习惯叫做碓嘴粑粑。把加工饵块叫作磕粑粑,也叫做歘粑粑。欻(chua)碓嘴粑粑从前用碓窝。我记事时,是机器加工。

现在称呼为“碓嘴粑粑”,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时歘粑粑要排队,连天昼夜的忙着,人口多的人家要五六十公斤大米。

先要泡米,浸泡后淘米,控干水时放在大木甑内蒸。锅洞火烧得呼呼呼响,锅里的水烧的滚翻,木甑热气从腾腾。米蒸到没有米心子之后,分摊凉冷后还要进行再次蒸。蒸到熟时取出,就可以放进机器里加工。熟米饭加工成面状后,取出放到案板上搓揉,然后做成筒块状,放在席子或架子上凉冷即可。那时的小孩喜欢小粑粑,边料可以做成小粑粑。也有模子托制,陶泥烧制或木刻的模子上有花纹图案,托出的小粑粑也就花样,也有用沟头瓦(瓦当)压印图案。手巧的人还能捏出鱼鸟等小动物,按上麻子做“眼睛”。

一筒筒凉冷后的饵块,拿回家后泡在瓦缸里,间隔换水,可以保存两三个月。

粑粑丝的家常做法,就是把成筒的饵块切成筷子粗细的丝,熬制好一锅油漉漉,香喷喷的肉汤,漤好韭菜和豆芽,把小葱和芫荽择好、洗净、切细,掏点酸菜备着。切好的饵块丝在沸水里稍微烫一下,捞起来放在碗的大半边,碗的小半边放上述生熟佐料,浇上汤,放些早已准备好的帽子,舀点辣椒,滴点花椒油就可以了。

带帽最常见的是凉片,焖肉,肉,炸酱。再放上点豌豆尖儿,卤汤,那真的是锦上添花了。

置年货

腊月一个尾,正月一个头。

到了腊月二十四要扫尘。砍来柏树枝叶扎在竹篙上把楼楞上,墙上的烟子、墙角的蛛网等物清扫。石灰刷墙,报纸糊裱楼楞,相当于现在的吊顶。

趁着有太阳的天气,女人们把铺笼帐盖、衣裳裤子洗洗刷刷晒晒,迎接年的到来。

赶腊月街子置办年货,到供销社买几封炮仗。那时有浏阳炮仗或江川炮仗,长寿牌的,封面印着寿星图。香烛、黄烧纸、利市、门神对子。那时的天香要买三对,有一两米高。还有山民折山茶花,刷青松毛到街上卖。

豆子、长花(葵花籽)也炒好。长花是用谷子换来的。

那时家里养两三头猪,卖两头到食品公司,杀一头过年。有的人家杀一头猪,卖半头,留半头。年猪已经杀了,腌血辣子,油走肉,腌腊肉,炼油,炸酥肉等等都差不多了。杀猪最好玩的是小娃们都忙着抢猪尿泡。抢得猪尿泡,挤去余尿,在烫猪的锅里开水烫一烫,掐一节稻草管,鼓着腮帮子使劲吹,边吹边揉,可以吹到篮球大小,用线扎起来,当球踢来挝去,高兴好久。现在就不同了,猪尿泡叫“小肚”,可以烧烤或卤制着吃。

最后两三天,做豆腐,割几斤新鲜肉,打斤把酒和一壶菠萝汽酒,还要买一两捆青松毛。

年夜饭

祖父一大早把鸡鸭杀了,烫熟去毛,开膛、砍割。中午过后用砂锅熬。从园子里拔来青菜、白菜、菠菜、蒜苗等等洗净备用。

年三十下午开始贴门神对子利市,以图吉利、发财、好运气。“利市”二字,有走好运、吉利之意,又指买卖所得利润。同时,贴上新画帖。门后贴上一对红纸剪就的葫芦,说是三十晚上药王神下界保平安。门的两边靠蒜苗、青菜,寓为晦气散去,清吉平安。正门两边点上红色的天香(大香)。

除夕年夜饭前,祖母拿出碟子、小盅,祖母在堂屋供桌上搁着木方盘,内盛放着刀首肉一块、豆腐一块、米饭一碗,鱼一尾,一对花瓶中插着山茶花,围着供桌摆好,“插了茶花便过年”。

“刀首”,用于祭拜田地和祖先的祭品,连皮带肉,肥多廋少。朝着“天地师国君”神位,旁边还有毛主席像的画帖,点香三支插于香炉中,作揖行礼,下跪三叩首,轻声念道:“菩萨神仙,列祖列宗,保佑我家老小,清吉平安。”之后烧纸,再后“打醋碳”。打醋碳所需之物为醋坛箩、青松毛、柏树叶、皂角、栗碳。“醋坛箩落地,清平又大吉”。

这一切不要算是封建迷信活动。我想起小时候奶奶拜神的种种情景,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对过去一年平安生活的感激,对未来一年生活的憧憬,这些希冀总是无可厚非的,总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堂屋里铺上青松毛,一屋的清新气息。吃饭前,要先喂狗,牛马。炮仗响过后子。年夜饭是那个年代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菜,有鱼有肉有荤有素,吃年夜饭了。那时三十晚上兴吃长菜,长菜是将整叶的青菜、蒜苗与肉骨头煮一大锅,长菜发酵变酸了,可以吃到正月十五,小孩子多半不喜欢吃。吃长菜寓意长吃常有。一年到头,美美的吃上一顿,不容易。“三十晚上紧着撑,大年初一睡着哼”不是虚言。

子时一过贴封门劵,守岁。我查阅乾隆《陆凉州志》风俗这样写道:“除夕,更桃符门神,互馈仪,放爆竹辟邪,聚饮守岁,四鼓迎灶。”

哎!年味,是一种乡愁,是一道岁月的痕,是一种抹不去的记忆。我不希望故乡永远只是一个只供想象和缅怀的虚无。

(文图/太祥坤)